05 薄暮

       ✒️ 一句话简介:程天佑捡到了穿越而来的苏梦枕,并对其进行临终关怀。

  OOC慎入

  

  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

待到双膝堪堪恢复知觉,程天佑便催着钱伯带他去见苏梦枕。钱伯道:“你也未免太着急了些,休息好了再去也未尝不可呀。”

 

程天佑一瘸一拐地往车上走:“明日我就要启程,接下来的三个月我都见不到他了,我想在走之前多看看他。” 

 

车子驶出程家老宅的大门,先去了程天佑自己的家中,他去书房拿了苏梦枕正在看的书,一本厚厚的《春秋左传》,旁边还有苏梦枕做的批注,他还未学会用硬笔书写,于是程天佑便给他置办了全套笔墨纸砚,苏梦枕的笔记是用单独的纸张写好夹到书中,瘦金字体精致锋利,风姿绰约。还有一本《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》和《投资学》同样被夹满了笔记,程天佑心下惊叹,短短几个月的时间,苏梦枕所阅读的书籍跨度之大,研究之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,如果他是和自己一样出生在现代,必定会是惊世的天才。

 

他小心地将书页合上,整理好笔记纸张,又拿小袋子将笔墨纸砚装好,抱着三本大部头书,拎着纸笔回到车上,又安排司机开往最近的手机店,对上钱伯疑惑的眼神,程天佑主动解释道:“我得给梦枕买个手机……方便联系。” 钱伯好奇道:“他竟然没有自己的手机么?”程天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含糊道:“唔……他之前的手机摔坏了。” 钱伯了然地点点头,不再追问,又跟程天佑交代了一些有关这次任务的细节,对于东南亚的势力,老爷子已经布局多年,当下即是收网的时候,如果此次程天佑能顺利将其拿下,无论是在程家内部,还是在程家外部的合作伙伴亦或是道上的兄弟们那边,程天佑将树立起极大的威信,如此一来,程家才算彻彻底底地交到了程天佑的手中。

 

“老爷早就有了隐退的心思,为了让你师出有名,他已经放出消息,只待你这次凯旋归来,程家,就真正交给你了。苏公子的这件事情,老爷确实有借题发挥的意思,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怨恨他……” 

 

程天佑深深呼出一口气:“钱伯,这么多年,您夹在我们爷孙中间,真的辛苦了……” 这一老一少脾气像了个十成十,这么多年下来,公司内部大小事务,大到公司战略小到人事招聘,爷孙俩爆发了无数次“战争”,每回都是钱伯在当中斡旋,安抚这个开导那个,让双方都能有个台阶可下。程天佑望着钱伯诚恳道:“这次还是要再拜托您,我不在的日子里,帮我好好照顾梦枕。” 钱伯点头道:“这是自然……只是,慧极必伤,情深不寿,天佑,你当做好心理准备啊。” 程天佑垂下眼帘,轻声道:“我明白,我明白的。”

 

车子开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,逐渐远离人烟,道路两旁是茂密的山林,看上去还是原始的生态,尚未开发过,路边没有路灯,也没有指示牌,“这片地界是老爷去年拿下的开发项目,计划今年年底开工。像这类项目在B市、H市还有几个,等你回来后,我再和你细说。” 听到钱伯这么介绍,程天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在S市翻遍了都没有办法找到苏梦枕,S市多是这种小型山林,靠近市中心的部分已经陆续开发成旅游景点,而像这种较偏僻的地方大多还是原始状态,只要有心藏人,任凭他手眼通天,也得花个一年半载才能找到了。

 

车子又拐了几个弯,终于在山林深处见到了一栋小楼,黑顶白墙,一共三层,每层均是落地窗,楼前有个小院子,院子里种了些许花木,大门是黑色的,没有车库。司机将车停在花园外面,坐了一小时的车,程天佑的膝盖又开始酸痛,下车的时候又是一个踉跄,被钱至扶住,躬身从车内将书籍等物一并接过来这才站定。钱伯指着二楼的窗户说道:“苏公子就在那个房间。” 程天佑便抬头望去,从楼下透过窗户,只能看到白色的窗帘和放置在窗边的茶几桌椅,并看不到苏梦枕。程天佑心下便想着赶紧上楼,未曾想苏梦枕却行至窗边,他穿着白色的病服,披散着头发,光着脚,双手贴在窗户玻璃上,向下望过来。四目相对,遥遥相望,程天佑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,本想招手,但手上捧着书,心里一着急便迈步向前,旁边的钱伯却惊到:“哎哟,他怎么起来了,病得那么重怎么还能起身呢?” 程天佑便喊:“快躺着,我就上来了!” 钱伯是第一次看到程天佑如此神态,竟像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,便是在他真正的十七八岁的年纪,钱伯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热切活泼的表情出现在程天佑的脸上。

 

苏梦枕被关在这个房子里,仅有医生每日定时前来查看他的状况,白日间神思昏沉,百无聊赖,只能望着窗外的树影发呆,但就在刚刚似乎心有所感,于是拔掉针头,勉力起身从床上下来,走到窗边一瞧,果然是程天佑,还未来得及高兴,便看到程天佑一瘸一拐的动作——他的腿受伤了。苏梦枕心里不由得揪了一下,竟有种想要冲下楼去的冲动。眼见着程天佑进到楼中,苏梦枕便转身走向门边,为了防止他逃跑,房间的门十分厚重,并且被反锁着,此刻他也只能在门边等着,程天佑的脚步声渐渐近了,单听声音也是一脚重一脚轻,看来他膝盖的伤很严重。

 

待到门一打开,两人竟像是久别重逢那般微微红了眼眶,一时间只深深凝望着彼此,还是程天佑率先回过神来,他一面将手里带的东西放下一面说:“你身体可好些了?怎么不在床上躺着,伤口还痛不痛?” 苏梦枕正欲开口,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,他胸口心肺无一处不痛,连咳嗽都无法用力,他用手掩着唇,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,针管周围的皮肤都泛着青紫,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愈发可怖。程天佑忙将他扶到床边,从袋子里拿出平喘喷雾,苏梦枕的手掌冰凉,堪堪攀着程天佑的手腕,任他将喷雾送进自己口中,待他平复下来,首先问道:“你的腿是怎么回事?”

 

程天佑扶着他靠坐在床头,又替他将被子盖好,这才答道:“没什么,摔了一跤,不碍事的。” 苏梦枕蹙起眉头:“跌得这么重,有没有找大夫看看?” 程天佑在床边坐下,握住他冰凉的手:“你可别操心我啦,我身体这么好,又能有什么事。快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。” 他从桌边的盒子里拿出“方块”递给苏梦枕,金属质感,上面嵌着玻璃,苏梦枕捧在手里端详片刻,道:“我见你用过这个,这是什么?”

 

程天佑笑眯眯答道:“这个是手机,就是移动电话,可以随身携带的,通信工具。” 苏梦枕好奇地拿着手机,却不知道怎么使用,程天佑伸手长按开机键:“按这里,就是打开。” 手机开机后,屏幕变亮,各种彩色的图标展示在桌面上,苏梦枕若有所思:“长得和你的‘艾派’很像,就是小了点。” 程天佑点头:“是的,手机是可以打电话的,我们试试。” 他兴致勃勃地掏出自己的手机,然后拨通了苏梦枕的手机号码,手机忽然发出声音,苏梦枕到被小小地吓了一跳,抓着手机伸长手臂:“它叫了,它叫了。” 大眼睛求助似的望向程天佑,程天佑笑了,只觉得现在的苏梦枕有十万分的可爱,他握住苏梦枕的手机,解释道:“它叫了,就代表我打电话给你啦……你看,按这里”,他牵起苏梦枕的手,让他按向接听键,铃声戛然而止,随后程天佑将自己的手机举到耳边,开口说:“梦枕,是我。”

 

苏梦枕的手机里传来了程天佑的声音,苏梦枕看看手机,又看看面前的程天佑,心道,这又是一个神奇的“科学”产物,他也学着程天佑的样子,把手机放到耳边,开口道:“我是苏梦枕。” 程天佑的手机里传来了自己的声音,“好神奇!” 程天佑站起身:“我们再试试,我去到外面的房间,我打给你,你记得接。” 虽然没有听太明白,程天佑说的“打给你”是什么意思,但苏梦枕还是点点头,想看看程天佑到底要做什么。程天佑走出房间,将房门关上,脚步声渐渐远去,片刻之后,手机又“叫了”起来,苏梦枕捏着它,按了接听键,听筒里传来程天佑的声音:“梦枕,梦枕,听得到吗?” 那声音仿佛程天佑就在身边一样,苏梦枕终于明白了电话的作用,他点点头,随即意识到对面并看不见自己,于是开口道:“我听到了,天佑。” 程天佑回到房间,看到苏梦枕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,脸上也有了些血色,内心又柔软了半分:“有了电话,不管我们相距多远,我都能跟你说话,就好像我一直陪在你身边那样。” 

 

苏梦枕当即问道:“你要去哪里?” 他的神情让程天佑无端联想到了路边被遗弃的小猫,心下一酸,轻轻将人揽到怀里:“我要出国去,大约三个月的时间,去完成爷爷交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,等我回来之后,爷爷将不会再干涉我的事情。” 

 

苏梦枕思索片刻,点头道:“你爷爷这是想让你接他的班了,是好事情,放手去做吧。” 程天佑叹了口气,又将苏梦枕搂紧了些,苏梦枕反倒轻笑:“怎么了?舍不得我啊……” 程天佑在嗓子里闷闷地“唔”了一声,在他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住着悲泣的程天佑,有关死亡和失去的阴影笼罩着他。“你难道还怕我悄悄的死掉不成?” 苏梦枕拍了拍他的手臂:“你放心吧,我会等你回来的。”

 

“你要等我回来。” 

 

“好。” 

 

“你一定要等我回来。”

 
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
 

程天佑抱着苏梦枕,两人依偎着望向窗外,此时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,太阳已经西沉,阳光变得柔和起来,从大大的落地窗户洒进来,整个房间都变成了金色,他们久久地依偎着,凝望着远山,手机里轻缓地播放着一首歌,沙哑的女声低吟浅唱着:

 

“如果我想你三遍,天上乌云就散一点--

 

等到春暖艳阳天,你我就相见……

 

如果我想你三十遍,天上星星不再熄灭--

 

我要想你三百遍,狂风暴雨都停歇--

 

如果我们撑得到那天,就不顾一切去爱这新世界--

 

这样想了千万遍,这悲伤的星球又转了半圈,记得春暖艳阳天,你我就相见……”

 

太阳落下去的时候,钱伯来敲门:“少爷,时间差不多了,您该走了。” 程天佑摸了摸苏梦枕的脸颊,俯下身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,然后哑声道:“好好照顾自己,等我回来。” 苏梦枕有些赧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唇,点点头:“快去吧,不用担心我。” 程天佑便转身离去,到楼下的时候又抬头望向窗边,苏梦枕果然站在那里,程天佑冲他摆了摆手:“我走啦~” 又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:“我会给你电话的~” 苏梦枕也冲他挥了挥手,看着他穿过漆黑的大门,弯腰钻进汽车里,直到汽车的尾灯逐渐消失在山林中,他才收回目光,慢慢地回到病床上,在程天佑离去后,身体里的疼痛似乎变的更加明显,他躺在床上,蜷缩成小小的一团。

 

程天佑临行之前又安排了裴元前来照看苏梦枕,一来裴元对苏梦枕的病情比较了解,二来也可以在此与他作伴。到了国外之后,程天佑变得更加的繁忙,但每隔几日便会记得给苏梦枕打电话,有的时候是两三天一次,最长的时候也不超过五天。当他收到苏梦枕的第一封来信的时候,这才意识到,他竟然忘记教苏梦枕发短消息或者是微信了,在节奏飞快的现代社会,已经几乎没有人会再写信了,苏梦枕的来信让程天佑久违地感受到时光带来的喜悦,等待来信的日子,也慢慢变成了幸福。裴元电话跟他调侃:程大少爷,我已经快变成你俩的信鸽了,好在现在国际快递速度还行,那要是搁以前,等信寄到,估计你人已经回来了。程天佑便笑,又说裴大夫孤家寡人,怕是很难体会到这种意趣了。

 

第一封信是在农历的九月初十日到来的,前些日子苏梦枕闲来无事为自己卜卦,他虽通八卦易数,但过去却从未通过这种方法来辩吉凶,推演占卜只能解一时之惑,而万事万物均在变化之中,人非无心,“有心”即是变数。但来到此世以后,长久以来的梦想已经实现,千百年沧海桑田星移变换,过去所执着追求的那一切仿佛都已成昨日之梦,百病沉疴产生,他已有了“有心无力”之感。只因与程天佑相遇相知,那飘飘忽忽的魂魄被他系在人间,竟开始患得患失。他坐在病床上,左手藏于被中,反复推演自己的命数,发现万般凶险之中竟尚有一线生机,但此生机何处寻得,却未可知。他在信中这样写道:

 

“你上次同我说的那件事,我想你万万不可迟疑,有六分把握即可以行动。兄弟帮众,有智有愚,万品不齐,不可以阖为上下,无恶之奸,亦不能堂中子弟,无一善人。你欲为兄弟两胁插刀,我以为然也,凡人之所以为人者,惟此恻隐之心而已。

 

最近几日精神甚是疲乏,白日里亦是昏沉欲睡,许是神魂已游于墟墓之间,常言道生死荣辱,皆有定数,我以为不然。人与天争,是为“造命”,大夫曾断我寿数不过三十,而我今年已三十有二,已然挣得两载光阴,可见天下无不可能之事,乱者可治,弱者可强……凡事立志于先,而继以实行之力耳,故时势为英雄所造。能造时势之人,即能造命。当今之中国,百年来筚路蓝缕,立志欲图富强,如今已为富强之国。其所以有能、与不能者,咸由于实行之力与不力,此岂可诿之于数?又岂可诿之于天哉?命由人为,非天能限。你以为然否?” 梦枕 九月初十日

 

“ 今日神思稍清,于是给你写信。前日已读完的「新教」,思来颇为有趣。西方以宗教作为伦理纲常的准则,大抵竟是与中国之儒释道所言相似,唯他们有一‘上帝’,而吾中国则为圣人也……我想问问,还有此类书籍推荐吗?

 

近来难眠,精神郁抑,裴医生又开新药,大约加了黄连,实在觉得苦。 你且同他说说,可否少加几味苦药?或者就单吃“西药”,是否可以?” 梦枕

九月廿十三日

 

“ 你之前说的‘招聘’一事,可有着落?我思来想去,仍觉得要同你一说,过去我曾以为:任人唯才即可,凡有才之人,可率意超擢,不问出处,亦无需在意其是何居心。然终遇一人,才高德寡,为名利所累,因而招致大祸……回视往昔,犹在梦中,而今看来,德才兼备者是为最佳,若必须二者取其一,德当重于才矣。

 

久病心慌,不耐作字,书如蚯蚓虫爬,文理不通,书不成字,惭甚。”

 

梦枕

十月二十六日

 

程天佑小心地将苏梦枕的来信按顺序编上号收纳好,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拿出来一封一封地再看一遍。苏梦枕的信中大多是与他们通话的内容相关,程天佑有时会和他分享一些工作上的苦闷与难题,苏梦枕便会给出一些从他的看法和建议,有时候苏梦枕也会写一些他在读书时遇到的问题,有时候是一些生活的碎碎念,让程天佑读来心中既感到幸福,又感到惆怅,他在读信的时候,眼前仿佛浮现出苏梦枕的面庞:温柔的,苍白的面颊和明亮的,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眼睛。他想起谢维里亚宁的那句诗:在以往的岁月里,我的火焰越是旺盛,留给未来的火苗就越微小。那种酸涩的怅然又弥漫上他的心头,如果说苏梦枕是灼热燃烧的篝火,那他愿意去做扑火的飞蛾,与他一起在光明的火焰中化为灰烬。

 

单从信中,程天佑也能看的出苏梦枕的情况一天差似一天,渐渐地来信间隔的时间也愈来愈长,他心下焦急,却也只能耐住性子将手头之事妥善处理,为了日后长久的安稳,纵然心中有万般的无奈与煎熬,也只能暂且压下。裴元后来又跟他通话,说苏梦枕的病情已经不容乐观,需等你回来商议化疗的相关事宜。程天佑只道:一切等我回来再说。如此这般,总算是熬到了圣诞节,万事俱备,尘埃落定,程天佑马不停蹄地赶回国内,坐了三小时飞机,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,终于在晚上八点钟左右到达白房子。

 

苏梦枕刚输完液,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,但手上却拿着手机,他还在等程天佑的来电。熟悉的铃声响起,苏梦枕的眼睛一亮,点开接听键,手机放到耳边:“天佑……” 程天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,带着风尘仆仆的笑意:“梦枕,你现在看外面……” 苏梦枕侧过头去看向窗外,窗外是浓重的夜色和寂寥的天空,“嗯,我看着呢。” 程天佑似乎是轻笑了一声:“等着。” 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,天空炸开了绚烂的烟花,一朵接着一朵。“是烟花……”苏梦枕的眼中倒映着烟花的光芒,惊喜的笑容浮现在他的面上,“东风夜放花千树……”他低吟一句诗,裴元推开门走了进来煞风景:“这荒郊野外的竟然还有人放烟花。” 电话那头的程天佑说道:“好看吗?” 苏梦枕点点头:“很好看。” 又听见耳机里“砰——砰——砰——”的烟花声似乎与窗外的频率一致,苏梦枕忽然福至心灵:“天佑,你在哪里。” 他支起身,在裴元的搀扶下走到窗边一瞧,程天佑站在楼下,手里举着电话,他站在大门边唯一的路灯处,抬头冲苏梦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:“我回来了。”

评论 ( 8 )
热度 ( 27 )

© 石间意 | Powered by LOFTER